居人

小破糖水铺营业中。
月未老、青萍账看心情更。
灼灼其华已完结,目录见合集。
微博地址:weibo.com/juren90

© 居人

Powered by LOFTER

【曦澄】月未老(一)

蓝曦臣X江澄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第一回   曦臣



云深不知处后山清幽处,有飞流直下。蓝思追于恰在其侧的岩洞洞口踟躇半晌,却不入内。他有事要向岩洞中人禀报,却一时不知该不该扰了人数月来闭关清修。

倒吸了口带着溅来水雾的凉气,正要开口,忽然听见岩洞深处传来人声。那声音极平静,似与空谷中清冷气息化为一体,却又并未被汹汹水流掩盖。

那人道:“进来吧。”

“是。”蓝思追应了一声,依言入内。


一步步深入,眼前身周更越渐幽暗。再往前,却又见尽处有稀疏细光自岩洞顶上破口布下,映照着在其下瀑布深潭之前打坐的白衣身影。那身影看去,竟有几分似一尊深藏的白玉神像。

蓝思追没有贸然上前,只立在不远处拱手施礼道:“泽芜君。”

“思追,可是有事?”蓝曦臣道。

“兰陵金氏定于下月十六举行新任宗主就任仪式,宴请玄门各家,今日送来了请柬。”

蓝曦臣一听,顿了一顿,又问道:“……兰陵金氏,近日如何?”

“据闻尚且安好,正准备重启兴建瞭望台之计。”

“金公子独自一人,不易。”

“听闻……近来云梦江宗主不时会登上金鳞台。”

“江宗主……”


蓝曦臣沉吟片刻,不自觉低头暗自苦笑,而后又对蓝思追吩咐道:“思追且提早些时日与景仪一同启程到兰陵吧。”

“泽芜君?”

“到兰陵城中投宿,切莫太过打搅金氏,但若金氏有求,当尽力相助。”


蓝思追十分想问蓝曦臣会否应邀出席,令他与蓝景仪到兰陵不知是不是让他俩代替他赴约的意思,却又思忖着不知蓝曦臣是否有出关的打算,不好唐突开口。


正犹豫,便听见窸窣衣衫摩挲,蓝曦臣修长高大的身影渐渐从潭缘站起,缓缓走到蓝思追面前。与往常束冠、佩抹额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,此时蓝曦臣身着一件白色轻袍,披散长发以细带轻束,还走漏几丝飘摇乱发。或许是因为数月来都在此瀑布前打坐,发丝、额角都沾了飞流的水汽,似是丝丝细汗。脸色苍白略显疲惫,一笑温雅却不减往常。

“你们先出发,我晚些再到兰陵与你们汇合。”

“泽芜君……遵命!”见蓝曦臣终于决定出关,蓝思追不禁面露喜色。


纵已闭关静修多时,过往千丝万缕错综复杂,有些或许算是解开了,有些却不能,蓝曦臣自问还未真正准备好直面一切。此次决定出关,多半还是因为金氏这位年少的新任家主。金凌幼时便失去双亲,而现如今,年未及冠便又要在动荡不稳时接过家族重任。想来倒是与自己年少时处境有几分相似,蓝曦臣不免多了几分怜惜。此次就任仪式对少年来说将是一个重要的开端,是首次在修真界中正式亮相。自己身为蓝氏家主,应邀出席便是支持,此约是一定赴的。


况且,时候大概是到了,确实该走出去了。云梦那位江宗主,不也没有闲下来么。




四月十六, 金鳞台。


“舅舅,今日就让我独自上去吧。”

金凌说道,少年本来清透明亮的嗓音也低哑下来了,像浮游不定的细砂总有慢慢学着沉淀的时候。今日他的圆领袍肩上还披了一件宽大的家主外袍,还未到戴冠的年纪,只将马尾高束,点朱展眉,意气风发,目光却难得沉静认真。

江澄看着,无话,只是微微颔首。


二人对立停驻于此的一瞬,宾客熙攘的广场像是万籁无声。金凌看着神色冷淡、默默不语的舅舅,总觉得还应该说些什么,却不知该如何开口。舅甥二人都不太擅长此般情景。


“去吧。”江澄开口道。

金凌深吸了口气,突然一敛衣摆,屈膝跪在了地上,宽袖拂起,双臂抬于胸前。他没有抬眸看自己的舅舅,只是静静地将双掌交叠按于膝前冰冷的白石,躬身俯首,额前朱砂便点在了手背上。久久未起,那些说不出口的,都置于这个本该是施以拜谢父母的一礼中。


二人不语,有风掠过。暮春时节,竟似有一丝秋寒。

金凌再站起时,没有多看一眼便转过了身,抬步踏上面前浮云踏跺,掌心稳稳按在父亲的岁华剑柄上,衣袍上金星雪浪似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肆意盛放。


三毒紫电,敢护金凌一世太平,可金氏的家主不可永远躲在他江澄的背后。这条前路,他必须自己走上。江澄明白,看着金凌不知不觉间愈发修长提拔的身影一步一步登上高台,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,便是他此时最应该做的。

不过是又送走一个罢了。

他早已习惯了。

只是独立于卷过高台的烈风中,还是会觉得面前满目繁华春景,萧索肃杀。


这独归一人的秋寒,却是被另一人目睹了。

此时应约赴会的蓝曦臣经过辇道也到达此处广场,从不远处认出那个紫色衣袍的背影,开口叫唤了声:

“晚吟。”


话音方出口,蓝曦臣似乎就看见那硬朗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,极其轻微短暂便又恢复沉寂,让蓝曦臣都差点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而已。

见江澄如此,蓝曦臣才突然反应过来,自己方才不知为何似乎称呼人为“晚吟”了。按理说,二人同辈,年岁相仿,蓝曦臣还长他几岁,二人又各位一世家门派之主,以表字相称合乎礼数,但蓝曦臣印象中几乎从不如此称呼江澄,突如其来这么一叫唤,也难怪江澄稍显诧异。再说了,蓝曦臣与江澄上一次见面,即是数月前于观音庙,那日事起太多,蓝曦臣到如今都还多少在为那些是非曲折牵绊,险些忘了江澄当时与忘机起过争执,他与魏无羡之间的纠葛更非一日半宿可说清,若是江澄因此对蓝氏、对他都心有抵触,也实在平常。


蓝曦臣正有些歉意,就见江澄终究还是应了他的叫唤,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地转过身来。他还瞧见了,江澄眼底似还残余未消的苍凉,看向他的一瞬又立即凝结成往常的冰锋利刃。


“泽芜君。”江澄冷声道。


从这声算得上礼数周到的“泽芜君”,蓝曦臣听出了些许提醒警告之意,他淡淡一笑,又回道:“江宗主。”随后抬袖,往前路一请。


江澄看上去不算太乐意,却也懒得推托,也抬袖回请。蓝曦臣又是一笑回之。


二人一同踏上面前白石踏跺,一路无话。

方才到达此处广场之前,在辇道上,不免与玄门各家来客照面。姑苏蓝氏家主数月来闭门不出,此事在修真界自然众人皆知,今日各人见泽芜君终于露面,都少不了多问候一声。对那些或关切或好奇,或真情或假意的询问,蓝曦臣都仅以一笑一颔首回之。

如今二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,江澄却没有多问一句,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,如此略嫌冷淡的态度,反倒让蓝曦臣感到一丝轻松,才终于有闲暇看一看脚下长阶的两旁,才发现原来今年金星雪浪又已开好,微风下轻轻翻涌,与之前许多年来每一个暮春都是一样的。他不自觉看了身旁一眼,见江澄依旧横着细眉,目不斜视,踏上面前白石。



登上高台,到了大殿前,便听见殿中有人语。江澄止住脚步,没有再往前,蓝曦臣不多问,也同样停下。

殿内议论声中有,有一尤为洪亮,说道:“金小公子年纪轻轻,不曾想行事倒是雷厉风行,继任仪式还未召开,就已紧锣密鼓把前代金宗主遗留下来的方案翻出来了。 ”


此般刁难语气,蓝曦臣听来真觉得似曾相识。当年他在危难中接过家族重担,带着从灰烬中重起的云深不知处于修真界立足,面前很快又是射日之征,每日每夜有无数大小事宜等他定夺,友善的建议和尖刻的质疑不绝于耳,每一次决断都不易,每一个决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。现在看来,恐怕每一个年少就被推到高位的人都要经历这些,今日恰在他身旁的江宗主大概也难免。他们经历过的暗箭明枪,现在年少的金宗主也要承受了。


殿内,方才那位话刚说完,身周便升起一片附和声。蓝曦臣想上前缓和几分,权衡再三终是忍住了,选择静观其变。他身旁的江澄,似乎也有相似想法。

其实现下只要江澄抬步踏入殿内,无需多言,那些出言不逊之人气焰自然会灭去大半。数月来江澄多次上金鳞台,肯定也曾以己威慑之力为金凌击退如此种种非议。

可他今日没有。他神色依旧冷漠,没有迈步向前,修长身形稳扎原地,掌心重重压在三毒的剑柄上,不知是剑执手中,一触即发,还是在强行压抑自己上前的冲动。

蓝曦臣心中了然,这自然也是为了金凌。


此时殿内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,正处于变声时期,嗓音不如过往明亮剔透,略有显低哑,少年郎的意气却尽在其中,他说道:“见笑了。年前晚辈曾在蜀中一带夜猎,遭遇大批邪祟,当时人手有限,险些不可脱身。而附近一带无玄门世家门派镇守,当地民众若遇邪祟求助无门只能坐以待毙。蜀中本可是物资丰饶之地,如今却生灵涂炭,岂不可惜。扩增瞭望台势在必行,但此计伤财劳神,便不劳各位前辈大驾了。”


蓝曦臣闻言不禁心中暗赞一声不错,虽说金凌此番语气略莽撞,怕是把质疑之人得罪了,可这当中有理有据令人信服,短短几句表明自己资历尚浅,却不失实战经验,有亲眼目睹那些世家宗主不屑顾及的偏远地区,最后再反将一军,若是这些前辈们愿意担起重任,何须难为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后辈。


如此想着,蓝曦臣又不自觉扭头一看,见江澄微微勾起了嘴角,似乎对金凌也算满意,眼底却好像又爬上了一层霜。




之后的继任仪式尚且算一切顺利,天色渐晚时,金鳞台上便挂上华灯,摆起筵席。

席间各家宾客纷纷向金凌祝酒,金凌一杯一杯谢过,脸色开始微微发烫,不是酒气上涌而致的,还是被熙攘宾客烘热的。蓝曦臣端坐席上,远远看去,看着少年郎略有些单薄的身体被他自己如此强灌下许多酒,不免有些许担心。转眼又见今夜滴酒未沾的蓝思追一直紧盯着金凌,他便又放了心。若是金凌真真酒醉倒下,以思追的为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。


殿央有伶人歌姬奏乐吟唱,乐声应是曼妙婉转,但蓝曦臣闭关多时方才出关,习惯了山洞中的清幽,如今听着华美乐曲,再夹杂把酒言欢纷纷扰扰,实在有些疲乏,头颅都有些抽痛。而后他发现,似乎有人与他一样。

他视线不经意越过熙攘走动的人群,看见对面坐席上的江澄轻蹙着眉歪了歪头,然后勾起一只白瓷酒壶,顺带抓了一只小酒盏,便提膝从座席起了身。大概也已喝了不少,江澄的步伐不如平日明快有力,修长身影懒懒而行,穿过满殿觥筹交错,到了外头。

蓝曦臣略一迟疑,也起了身。


殿中人多,蓝曦臣费了些功夫才从中逃脱,终于到了外面就见那紫衣人影已坐在殿前一侧的高台花基边上。或许是今夜月色清淡朦胧让人看花了眼,他似乎看见江澄晃了晃两条悬着的长腿。


其实今日在殿前广场遇到江澄之前,还在辇道上时,他还遇到了聂怀桑。聂怀桑显然早前便已知晓他已出关,见他出现在面前,眼中不似有多少惊讶。

他还像过往那般,上前来说道:“曦臣哥。”

“怀桑,”蓝曦臣当时应道,“我想像过往那般待你,可你不能再装了。”

聂怀桑神色一滞,凝滞不过一瞬,而后又笑了。

蓝曦臣突然觉得自己已无法辨认,这一个笑容与过去十多年来的到底是否相同。他话说完便转身继续前行,背对聂怀桑的那瞬间他突然感觉到疲累。他们本是异姓兄弟,现在想起大哥三弟,或是看见怀桑,竟然都很累。

他就是在那时见到江澄独立于广场上,像是在目送金凌。那个背影要比少年时高大英武许多,可那份萧索之感似乎从来不曾改变,给了他一丝莫名其妙的安心。或许在物是人非中寻找永不变改的东西是人的本能吧。他上前去唤住江澄,或许是不想看见他独登高台,又或许是他自己想要他来作伴。

而现在,他又忍不住来烦扰他了。



江澄发现蓝曦臣坐到自己身旁不远处时,显然有些厌烦,毕竟他到外头俩本就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饮酒的。可蓝曦臣此人最可恶的,就是他总在礼节上做得恰到好处,与他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,一毫一厘都不多,让他揪不出由头来发作,只能皱着眉僵着身体忍着。而后又见蓝曦臣双手空空便出来了,而他自己在自斟自饮,似乎也不是事儿,便朝蓝曦臣举了举手中酒壶。

“来一杯?”话音未落就立即想起些什么,“哦,想起来了,云深不知处禁酒。”说完又索性将酒壶收了回去。

“给我来一杯吧。”蓝曦臣淡笑着道,笑意中还掺着几分苦味。讨的这酒,自然是用来浇愁的。

既然都开了口,江澄也没有理由拒绝,抬眸看了一眼,就将手中酒盏倒了个七八分满,递了过去。


蓝曦臣道了声谢,把酒盏接过,却是一愣。从来滴酒不沾的他是辨别不出此酒是否醇香,只知道这火辣辣的酒气直直窜进了他的鼻腔,一时间捧着酒盏,却不知该如何下口。他又扭头一看,见江澄可没有多理会他,带出来的唯一一只酒盏给了人,他便一手支着石基,一手提起酒壶,一仰颀长颈项,酒水便从细壶嘴淙淙奔流,划过一道弧线,滚入了喉。蓝曦臣看着这般潇洒模样,又看看自己手中酒盏,觉得,好想学啊,但是好难啊。


江澄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迟疑和窘迫,自顾自痛饮一口,而后擦了擦唇角酒痕。衣袖放下,又突然一片安静。他看着面前在花灯月色下轻荡的花海,皱了皱眉,开了口。

“那两个蓝氏的小门生,是泽芜君命他们来的吧。”

“正是。”蓝曦臣答道,“在下知门下思追、景仪二人与金小宗主算有些交情,心想如今天这般重大日子,有知交好友相伴总是好的,便让他们二人先到此,怕是打扰到江宗主与金小宗主了。”

“呵。”

江澄轻轻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冷哼,而后抿了抿唇又不说话,心绪还停留在蓝曦臣方才那句“有知交好友相伴”。到此金鳞台饮宴,多年来有过许多次,多年以前来此地时,身旁也会有一“知交好友”,蓝曦臣又何尝不是如此。谁人曾想到,一切风云变幻后,现在剩下来于此地并肩共饮的,会是这二人。

想着,江澄又提起酒壶,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,咽下了才又想起扭头看看身旁,才发现蓝曦臣一直双手小心捧着酒盏,方才给他倒了多少酒,现在就还剩多少,估计一滴都没有喝。

江澄皱起眉看了蓝曦臣一眼,蓝曦臣觉得这眼神仿佛在说“方才让我分酒给你,结果你现在却一滴不喝”,顿时感觉自己失礼,深吸了口气,鼓起勇气,小小抿了一口。


然后,这一晚后半夜,江澄都在后悔自己竟然为蓝曦臣倒了酒。

蓝氏禁酒的规训他还记得,可他真没想到蓝曦臣的酒量能如此差劲,就如此一小杯,他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。



原本看着蓝曦臣小抿的那一口,江澄还在暗暗嘲他小家子气,又见他尝了那一口似乎还觉得挺好喝,便捧起酒盏喝尽了。

“嗝……”

世人眼中温雅端方,堪称完美无瑕的泽芜君突然一个酒嗝,惊得江澄不禁瞪大了眼,然后就见那白璧一般的眼下鼻梁已经红了一片,眼神也迷蒙了起来,显然是酒气上来了。慢慢地原本笔挺的身形都开始微微摇晃,人还愣愣地垂着眸,唔唔唔地低哼着。竟然还真就醉了,醉得都像换了个人似的,如此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突然如此这般,看起来也真是十分诡异。而后他突然身形不稳,往后一仰就要往背后花丛里倒。


江澄不曾多想已本能地伸手去接,手掌刚触碰到腰后,蓝曦臣竟已靠自身腰力停住,没有再往下掉,那一瞬就似般具身躯悬浮在雪浪花海之上,他还笑着说了句:“啊,这里有花,不好压坏了……”说完又自己坐直了,继续低垂着头哼哼,嘴角含着的笑意却又还未褪去。


蓝曦臣此人竟能醉得晕乎乎的还记挂着不要压坏身后的牡丹。江澄在旁看着,一时不知作何感想。他不多问,也懒得多作什么,扶在腰后的手收回后,就如此挑着眉静静看着蓝曦臣,看他能闹什么毛病。


蓝曦臣似乎感觉到身旁人在看他,又抬头冲着江澄一笑,原本极深邃有神的眼睛现在眯成一条线。


“呵,就知道笑……”大概是恃着蓝曦臣醉迷糊了应该听不清,也恃着自己其实也有些酒意上头,江澄便将心中的话都说出口了。

今日早些时候在广场上相遇时也是如此,明明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,还有些疲惫,却还是只知道对他笑。笑起来眼眶下牵出一道弧线,卧蚕眼尾滴地方都起了细微褶皱,可这有些累,有些冷,似乎只是让目光更柔和罢了。


“我说……总笑着,不累吗……我看着都觉得累……”江澄说道。

“不累的……”蓝曦臣回道,“已经习惯了……”说完,又是眯起眼一笑。

“呵……”江澄看着,不自觉苦笑了一声。

“你也多笑笑啊……你笑起来可好看了……”

蓝曦臣又说道,天生的声线还是极低沉,可语调比平常还要更温和,甚至可说是柔软,一时之间江澄都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儿说话。

“呵?你见过我笑?”江澄说着,指了指自己,“像这样吗?”

蓝曦臣迷迷蒙蒙地看了看江澄那个冷冷淡淡半苦不涩的所谓笑容,说道:“怎么笑着还皱眉啊……”说完竟是伸手搓了搓江澄蹙着的眉头。

“喂!”

冰凉的指腹触碰到被酒气烘热的皮肤,刺激得江澄身形立时往后退,抬手就将蓝曦臣伸过来的手拍了下去。

那蓝曦臣竟然还有些愧疚和委屈,手收回去又垂下了头,又低声说了句:“可是真的好看的啊……”


江澄看着身旁这个絮絮叨叨说着胡话的人,心想或许该时候去把他们蓝家那两个小辈招呼来,把他们这醉糊涂了的家主扛回去。就在此时,一直摇摇晃晃的蓝曦臣像是想起了些什么,猛然抬起头,直起了腰,利落地往前一跃。

然后落地的一瞬腿一软,险些摔倒在白石上。


“喂!”

江澄大呼一声便也跳到了地上,却见蓝曦臣自己又已经摇摇晃晃地算是站稳,腿脚应该并未受伤。他转身看着江澄,突然大喊了一声。


“江公子!!!”

“哈??”


什么乱七八糟的。已八百年不曾被如此称呼的江澄登时又瞪大了双眼,心想这人是怎么一回事,今日又是“晚吟”又是“江公子”的,莫非是闭关太久,脑子不好使了?


那头蓝曦臣还在继续:“江公子!!!我们下山去打水行渊吧!!!”

“啊?!”

“打完了我请你吃枇杷!!!好不好!!!”

“什么……喂!去哪儿!!”

看着吃枇杷也吃得十分激昂的蓝曦臣,江澄真真愣住,还未反应过来,已被拽住了衣袖,被拉着就走。该死的是蓝曦臣醉后不知轻重,手劲奇大,竟不是轻易能挣脱的。



江澄觉得,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,才会陪着蓝曦臣疯,任由他拉着自己穿过殿堂楼阁,拖拽着走过花径,上了庭院中的一座奇岩假山,而后又顺着狭窄的石阶下了山。


等等,下山……蓝曦臣还不是把假山当作真的山了吧……


江澄本就有些疲累有些醉意,现下更是被绕糊涂了,不知不觉地就跟着蓝曦臣到了假山旁一汪清池。


蓝曦臣抬手一指池中:“江公子!!!”


哎,又来了。江澄搓了搓开始有些作痛的头。


“江公子看!!!水行渊就在此处!!!”

“那是锦鲤!!!鱼!!!”


江澄慌忙把快要拔剑冲到池塘中的蓝曦臣往回拉,本就醉得稀里糊涂的蓝曦臣被如此用力一拽,更是身形不稳,一下就倒在了江澄身上。

蓝曦臣本就比江澄还高大些许,身躯极重,如此一倒,就像一块巨石突然袭来,江澄险些没被压倒在地。江澄勉力站稳,将蓝曦臣扶起,就见那靠在他胸膛上的人已阖上双眼。闹了半晚上,终于是彻底醉倒了。


江澄原本真的十分想把这大石就扔在此处不管,看着那少有地皱着的眉头,却又莫名其妙地,心软了。


别无他法,江澄只好将那大石扛到背后,拖着走。蓝曦臣也是极不识好歹,江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转移到背后,他便立即得寸进尺,长臂一圈就将江澄抱住,江澄觉得若不是自己胸肌足够坚实,怕是连肺都要被他这一抱挤出来。如此还不见好就收,还将头靠在了江澄肩上,晕晕乎乎摇摇晃晃,发丝蹭得颈侧痒痒。

江澄立即炸起,抬手一掌拍到蓝曦臣的额头想把他推开,那一掌却又突然停住,没有再用力,转而扶了扶那个低垂的头颅,僵着颈项强忍着刺激,又继续背着人,费力地拖着步伐向前。


两个八尺有余的男儿如此这般,拖拖拉拉在金鳞台的庭院走廊闯过。幸好各家来宾和金氏大多数仆从如今都还在大殿的宴席中,此处庭院一片宁静,无人瞧见两位宗主如此模样。

走到半途,江澄突然感觉肩上枕着的脑袋动了动,蓝曦臣似乎清醒了些许,开了口,迷迷糊糊地说起了话。话语不再如方才那般如小儿痴语,醉后的声线更比往常低沉磁性,一开口就能牵起温热酒气微微颤动,一下一下扑在江澄裸露的颈侧。


“唔……江公子……”


“江公子……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……”


“如何能面对一切,天翻地覆……都能如此从容……如此坚定……”


“遇到任何事,都从不停滞不前……”


“我做不到……我逃了,躲起来了……”


“我是不是太窝囊……太不堪一击了……”


闻言,江澄一滞,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。无话,只是又将背后趴着的人扶稳了些,继续向前行。



过去蓝曦臣常到此会金光瑶,在金鳞台有座常年为他备着的客寝。江澄多年前便从金凌口中听闻此事,也约摸知晓客寝所在位置,如今找起来便不太费劲。


把蓝曦臣卸到床榻上后,江澄也是松了口气,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,心中竟有一丝欣慰。

再如何不情不愿也必须承认,蓝曦臣的容貌确确实实是完完全全不可挑剔。本就俊雅至极的一张脸,如今有了酒气烘热,剔透的无暇白璧之下透出了淡淡酡红,又是别有风味。


江澄心想,若是个仙子,有如此容貌,他明日就该请个冰人到云深不知处提亲了。


猛地回过神来,想起自己方才那都是什么念头,江澄立即抬手“啪”的一声给自己的额头来了一掌,让自己清醒清醒。


自己一定是喝多了,喝糊涂了,脑子不好使了,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。也一定是因为喝多了,今日才会跟蓝曦臣说那么多有的没的,才会陪他疯。

希望他醒后,全都忘了吧……


确实是喝多了,晕青都开始有些作痛。江澄心想自己确实也该躺下休息,转身便要离去。


他将两扇雕门打开,突然一滞,竟觉得,屋外很空。外头有十六的满月,有成行花灯游龙,却还是觉得,很空。

他不自觉又回头看了看,突然觉得,他似乎还忘了些什么,似乎还欠了蓝曦臣些什么。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,在熟睡中眉头还轻轻蹙着,他突然想起了,想起数月前,在云萍城观音庙那日。


那日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了。蓝曦臣说他从容应对,那日他不也不可抑制哭得像个傻子吗。论从容,他哪比得上他啊……

记得那日一切平息,一切过去,他站在观音庙门内,看着一个个背影跨出门外,消失在视线外,看着所有人,各归各处,似乎只有他还在原地。那时,蓝曦臣从他身旁经过,看向了他,面容极其苍白,眸色像是凝滞住了一般。

如此疲惫落魄,岌岌可危,他在离开前,还是开口跟他说了一句话。


“江宗主,保重。”



或许只因这一句,今晚任凭蓝曦臣失态胡闹,他都不忍真的将他抛下,哪怕其实今日他自己也已经十分疲惫了。

江澄也是现在才发现,如此短短一句,自己竟然还一直记着。这种无足轻重的事,或许早该忘了,他却总是记得太清楚,欠人的一分一毫,他总想着要还,或许对方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吧。



“保重吧,蓝曦臣。”


说完,江澄便掩上门,走远了。




————未完待续————



这里有幅图,看不到是你网不好。是我趁小纪没出坑之前逮住她要她帮我做的。日常超级感谢她~


配合食用BGM:【明月歌】  【故人长绝】


怎么开始的就怎么结束,所以现在用故事的开头来作为终结。


这篇的结局很早很早之前就写好并且发出来了,大家意会一下。

注意看看标题,其实之前发过不少文的标题都是一对一对的,例如樛木和桃夭,灼灼和蓁蓁,可以往这个方向找找。

虽说如此,这篇和《花未好》是两个分开的不同的故事,不在一条时间线上,但也可以结合着看,因为有些地方是互通的。

要注意看的是这一回的标题,曦臣,会跟什么一对。(疯狂暗示23333)


前两天说出坑不是开玩笑的啊,大家的祝福我也都收到了,因为要码这篇所以来不及回复。

这个坑确实也想继续写,但是什么时候填,就看心情看缘分吧。

这次真的溜了~


别以为我出坑了就不看评论,留评!都给我留评!!


说完了,溜了溜了~~


评论(75)
热度(855)
  1.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2018-05-04